四十年前

小時候
中秋節前
風揚氣朗
樓上走廊望去
斜前方
廣大農田裡
金黃稻浪翻湧
小心靈興奮不已
因為此景
正如課本裡
所寫所畫

如今，此一
童年故居周圍
一座座樓房
高的多，低的少
取代了農田和野地
看不見鳥飛
聽不到蟲鳴
以前的遠山天際線
只是古老的傳說
不再秋高氣爽
怕是秋低氣窄

小時候的元宵夜
鄰居們孩子多
大家提燈籠出來玩
有可以伸縮的紙燈籠
上面有花鳥畫、人物畫
也有動物造型塑膠的
大魚 / 兔子 / 公雞 / 老虎燈籠
還有人提著奶粉鐵罐燈籠
空罐子裡黏根蠟燭是也
一起出發去探險
黑夜裡，萬象群集
嘻笑聲盈耳
真可謂奇幻世界

但如今
幾年前元宵節晚上
一個小女孩提著燈籠
跟著爸媽
沉默地離開公園
那裡沒有孩子
也沒有人提燈籠

小朋友，不要緊
有一天你會看到
天上有很多雲做的燈籠
一個個整齊排列
上面灰色，底部橘色
整片西邊晚空
數也數不完的鱗狀雲
旁邊好像有很多白色翅膀
每個提燈籠的小天使
都是你的好朋友

( 民104年 [ 2015年 ]  9月作 )

語言

夜裡，橋邊空地
跟一隻撒嬌的大貓說話
問你幾歲了，是誰來餵你 ──
兀自轉身，不做回應
你對人類的語言不感興趣

報紙文章
打工場所裡
幾個女生吱吱喳喳
英語、華語、西班牙語
她們各說各的母語
彼此沒學過
但卻異語直通
聊得起勁
友善的默契，使得
心靈成為自動翻譯機

口齒不清的牙牙兒語
是最好的語言
流利而武斷的大人言談
是最壞的語言

在語言的命名下
萬事萬物皆定型化
太陽底下
看不見原本的新鮮
舉世言談夸夸
論著皇皇
經典穆穆
這一切似乎比不上
畢卡索的終極境界 ──
幼童的直覺之眼

人的心靈裡
語言奔流不息
溪流岸邊有個人
觀看流水
就是觀察自己

隱密的低語
乃是祈禱
更神秘的是
無言無語的嘆息
深長地噓氣

喜悅之蒼鷺
從左耳旁
向前滑翔而過
無聲無息

荒蕪的
校園小農場
人一樣高的向日葵
筆直挺立
臉一樣大的花序托
沒有花瓣
我和「她」
風裡互相點頭
欲言又止

( 民104年 [ 2015年 ]  6月 / 7月作 )

接觸自然

葉初生
欖仁樹上
毛毛蟲
身黑毛白
有如白髮翁
靜息橫枝上
枝端有繭
外殼土黃色
活像襁褓
裡面有嬰兒

多久沒有
晴空下仰臥
讓眼睛變成藍天
充滿元氣

多久沒有
草地上打光腳
和野草肌膚相親
從它的莖節摸到土壤

多久沒有
好好聞一聞戶外花朵
感受土地上綻放的芬芳
大地溫柔，心滿意足

多久沒有
只聽到自然界的聲音
那是另一種世界
沒有任何人為事物

多久沒有
野地裡摘野菜
水洗後直接入口
一嘴青澀，野茼蒿

許多年以前
在花草間
撩起一隻中螳螂
牠的前足鐮刺
扎進手指
這微妙的疼痛
是一種純真的溝通

生命的意義
已經問了許多次
當面對樹木
樹葉在鼻子下端時
我們知道些許

( 民104年 [ 2015年 ]  3月 / 5月作 )

愛情絕句

             I
一真實含二虛幻
我喜歡在妳裡面
一瞬間的感覺
已包含百年恩愛

            II
一瞬間是真實
長長久久是虛幻
在真實的外圍
自可徜徉漫步

           III
靈魂的深井裡
汲取不出
沉重的歡愛
蝴蝶飲露而醉

           IV
兩塊濃雲靠在一起
愛情不過是嘴唇漏電
雲總會變淡
風總會變輕

            V
得到不得到
擁有不擁有
不要忘記
後面有果子掉落

           VI
時間之樹
結出暫時的自我
非二元相對的「我」
原本就在
無限者外面和裡面

( 民104年 [ 2015年 ]  3月至 4月上旬作 )

童年卡通

童年時期著迷的卡通
科學小飛俠，似乎有
這不存在的一幕：
總部的會議廳裡
南宮博士站在大螢幕前
解說外太空怪異現象
有人缺席
個性陰鬱的隊員 ── 大明
在懸崖上凝視天空
呼呼風吹，褐髮飄揚
異象難道與他的身世有關

「有一個女孩叫甜甜，
從小生長在孤兒院 ‧‧‧」
永遠不會忘記的主題曲
卡通小甜甜也是童年時的最愛

小甜甜看了好友安妮的最後一封信
趴在草地上哭泣，此時傳來
從不曾聽過的蘇格蘭風笛樂音
來自偶然經過的山丘王子
兩人間的首度交談
帶來了神奇的安慰

後來，有位愛好大自然和小動物的
阿利巴先生，他不常出現
但一直在保護小甜甜

還有，那位神秘的威廉老爺
他決定阿德烈家族收養小甜甜
是她從未見過面的恩人

經過好幾年歷練
甜甜終於知道
守護者就像三葉苜蓿
阿利巴先生就是威廉老爺
也就是她童年時遇到的
山丘上的王子

甜甜清澈的眼神，很像
阿利巴先生很早就去世的姊姊
窗外的藍色湖面上
閃爍著點點光芒

小甜甜和她的小浣熊
在微暗的樹枝間輕盈彈躍
永遠機靈、可愛
永遠看得到光芒

( 民104年 [ 2015年 ]  2月中、下旬作 )

後語 ( Feb. 2, 2018 )：

這是將近三年前我在部落格裡發表的現代詩作品，作於2015年2月。這是一首記敘詩，言詞上比較直白，但不失簡練，而且富含意趣。

電視卡通《 科學小飛俠 》和《 小甜甜 》是五十幾年次者共同的童年回憶 ( 也包含六十幾年次的，因為後來有重播 )，記得小時候只要聽到這兩部卡通的主題曲，即使正在和鄰居小朋友玩耍，還是會趕快跑回家看，其他小朋友也一樣。

卡通《 小甜甜 》的情節比較複雜，當時看得懵懵懂懂，幾年之後，對於內容就沒印象了，只記得主題曲而已。沒想到幾十年後，在網路上可以看到《 小甜甜 》各集的影片 (  現已下架 )，得以重溫童年舊夢，而且釐清了部份情節內容，網路科技對於懷舊的人來說真是一大恩賜。

我覺得卡通《 小甜甜 》的非明確結局十分高明，其實小甜甜和阿利巴先生之間的關係隱含著人天之際的意味，超越了表面上友誼和愛情的層次，這是卡通《 小甜甜 》裡最神秘的象徵，可能連作者水木杏子本人也不知道；還好作者在潛意識裡感覺到不能有明確的結局，寫出確定的結局反而是個敗筆，所以完結篇沒有明顯交代結果。

顏色

每個人都是瓶子
裝了什麼顏料
就成了什麼顏色

瓶子不能選擇顏料
但卻認為
自身顏料就是「我」

瓶子裡的顏料
不是瓶子自己裝的 
裝進顏料的是誰？

眼睛向內看
眼睛向遠看
體諒每個人的侷限

總有幾個瓶子
顏色獨特
無法描述

幾乎不存在
沒有顏色的老瓶子
自身顏料成為透明

( 民104年 [ 2015年 ]  1月中、下旬作 )

自述：本詩不是政治詩，「顏色」也不是專指政治上的顏色或政黨理念取向，那樣的話涵蓋的範圍就顯得狹窄了。本詩以「三三句式」( 每節三行 ) 寫成，是一首哲理小詩。「顏色」是個隱喻，代表人的思想觀念、意識型態和偏好，每個人都有其思想觀念和意識型態的取向，年輕時或許會有變化，但越年長就越固定。「顏色」多少給人帶來束縛和侷限，只有幼童沒有「顏色」，他們的心靈比較自由，這是幼童令人羨慕的地方。

十年前

牛仔褲

白色短袖圓領衫

長髮綰成髻

校園裡

彈跳下階梯

輕盈窈窕

再一次

遠望騎著機車的妳離去

多麼希望有隻小鳥

飛到妳的安全帽上

告訴妳有人在樓台上

等妳，看妳，想約妳

系辦公室裡

藉故詢問妳

我仔細記下了

幾次交談過程

每個手寫字都像一扇窗

那扇窗口外有無奈的盼望

高高的界限一直存在

環山步道走一趟

感覺帶著妳

我跟妳的影子交談

仍然很感動

「海鷗飛了好遠好遠

沒有人問牠從哪裡來」

每當聽到這首民歌

妳的影子就出現了

在稀薄的

微紅暮光中

尋思

容顏色澤

靜看

晚霞轉深

( 民103年 [ 2014年 ]  12月中旬作 )

小朋友

教堂的教室走廊上
小女孩還想玩
爸爸說都沒有人了
她說裡面躲了一個人
另一個小朋友說
那個人盤子載了飛走了
好奇怪，原來 ──
他們一定是看了童話故事
前面川堂的佈告欄貼著海報
獅子 ‧ 女巫 ‧ 魔衣櫥

陽光映照的公園
環形矮牆裡
茄苳樹下的石桌邊
孩子們在玩扮家家酒
各種樹枝、樹葉和石頭
陳列在石桌上
他們正在研磨葉片
自己製造顏料和醬料
幾乎每個小朋友
都拿一根阿勃勒長豆莢
男生女生個個都是
能鬥劍的小俠客

石材長椅邊
小小女孩一直
撿樹葉給媽媽看
要撿更漂亮的
對小孩子來說
地上的一花一葉
都是寶貝

爸爸吹泡泡
泡泡成群飛揚
小女孩張臂歡呼
兩歲的小心靈
勝過成人的大心靈

( 民103年 [ 2014年 ] 10月 / 11月作 )